寂しい人形x3.mp3

Winter, 2025 East End of London

亞歷克斯.麥馬漢現在感到十分困擾。

這二十年來,他一直持續追查著一位不知姓名、不知性別也不知長相的罪犯。只要收到與之相關的線索,即便情報源再怎麼不可信、中獎的機率再怎麼微乎其微,他都會前去一探究竟,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為此,他趁著久違的連休飄洋過海來到了亡妻的出生地——英國,目的地是位於東倫敦港口附近的一座老舊廢棄工廠。據情報提供者所述,那棟建築既是特定圈子裡著名的靈異景點,也是流浪漢、偷渡客與犯罪者的巢穴,而他的目標顯然是後者。

然而,他雖然順利抵達了那棟龍蛇雜處的廢墟,卻在找到符合條件的嫌犯前就迷路了。   不、確切來說,他是走不出這棟三層建築的一樓。   無論縱向還是橫向,他越是想往深處走,越是會回到最初的起點——從他進來到現在已經過一小時了,他卻仍未踏上這破爛工廠的二樓。但就算他放棄探索,試圖從入口的那扇門離去,在眼前展開的也是早已看到膩煩的髒亂長廊,偏偏這層樓的窗戶全被木板給釘死了,不僅無法窺探外頭的景色,也無法嘗試破窗而出。

簡而言之,就是俗稱的鬼打牆。

「不、不不不不不……」怎麼可能會有那種荒唐的事?明明應該沒有風,背脊卻爬上了一股惡寒,這令他忍不住繫緊了圍巾。

更詭異的是,工廠內的空氣安靜得極其不自然,周圍還飄散著一股格格不入的甜膩花香。按理來說,這種老舊的建築應該會傳來滴滴答答的漏水聲、風灌進屋內的低鳴或者老鼠竄動的細碎聲響,更別說此處是那些城市黑暗的苟延殘喘之地。然而,此刻他的耳邊唯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還有因緊張而不由自主加快的心跳——他本能地感到有人在暗處注視自己,但卻沒有任何跡象可以為這一直覺佐證。

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窗框拖動的金屬聲。   回首望去,有一顆水淺蔥色的腦袋瓜拖著灰黑色的尾巴,正準備從窗戶翻入室內。

「喂,那邊的!這個地方很危險,一般民眾不要隨便闖——等等,怎麼又是你啊……?!」或許是出於職業病、抑或是造成他近期煩惱的那張面孔,明明此刻的所在地既不是德國、也並非其轄區,他還是反射性以工作時的嚴正態度向眼前的青年提出告誡。

「這裡是倫敦沒錯吧……不、先別說這個,你怎麼會從那種地方闖進來啊?這層樓的窗戶不是都被封死了嗎?」

「……」聞言,米勒先是眨了眨眼,隨後便翻過窗框,在距離亞歷克斯一步之遙的廊道輕巧落地。

「……這棟建築的窗戶並沒有被封死哦。」他說,「比起這個,我感到很意外呢。沒想到圍巾先生這麼擅長倒退走路,該不會德國刑警都有這個有趣的技能?」德國刑警風評被害。

「等一下,你叫誰圍ㄐㄧㄣ——」

「啊、我知道了,是那個吧。聽說倒著走能改善腰痠背痛的狀況呢,我不如也試試看吧。」米勒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輕輕地敲了一下手掌。

「呃、慢著,你從剛才起就在說什麼?什麼倒退走?」

「我從窗外都看到了哦,圍巾先生一個人在廢墟一樓以驚人的速度倒退著繞圈圈,到了走廊盡頭又返回大門,抵達大門又重新踏上走廊,就這樣重複了好多次——真虧您不會暈呢。」青年比手畫腳,試圖重現方才所見的景象,然後為中年人獻上了有些單薄的鼓掌聲。

「唉……我說你啊,嘲弄長輩也要有個限——」亞歷克斯本想頂著中年人的招牌做出反駁,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後知後覺的他不禁失了聲。

皎潔的月光伴隨海水的鹹澀與蕭蕭的風聲,透過一扇扇破裂歪扭的玻璃灑進了室內。   對了、他在進門前曾經從外頭觀察過這座工廠,當時看到的窗戶雖然絕大部分都有用膠帶貼補的痕跡,但確實沒有一扇徹底被木板給封死——他怎麼會忘了呢?   話說回來,這裡的日光燈早就壞了,但他根本沒有拿出手電筒——如果真的沒有半點光源的話,他不是應該看不清廢墟內部的構造嗎?可他至今為止卻沒有撞上任何東西過。   更別說那股曾經馥郁得令人暈眩的芬芳,不知何時已蕩然無存——仔細想想,這座破敗工廠周遭的土壤早就被化學物質嚴重汙染,根本寸草不生,怎麼可能存在那樣鮮活的氣息呢。

那麼——他方才所見所聞的那片景色,究竟是什麼呢?

「……什麼跟、什麼啊……」臉色發青的他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冷汗也隨之滑落那有些凹陷的臉頰。

「……」望著陷入混亂的中年男子,米勒沉默了半晌,最後帶著輕盈地語調開了口:「你或許只是累了吧?」

「難得都遇上了,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呢?如果圍巾先生也打算上樓的話。」話雖如此,他並沒有等亞歷克斯做出回應,而是逕自踏上了不遠處前往二樓的台階。

儘管中年人心中還抱有許多疑問,但還是決定先跟上對方的腳步。   這一次,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抵達了舊工廠二樓。

☣︎

才剛上二樓不久,月娘便羞澀地躲到了烏雲的後頭,兩人只好掏出各自準備的手電筒,一邊照亮前方、一邊探索環境。興許是不太習慣這個臨時組成的隊伍,不善言辭的男人百年難得一見地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說你啊,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你到底跑來這幹什麼?」在德國時遇到、到了英國也遇到,掐指一算也差不多是第五次了,這小鬼也太陰魂不散了吧?要不是對方確實認得自己、身上還刻畫著極具辨識度的軌跡,他恐怕會誤以為對方有個在英國生活的攣生兄弟。

「嗯?這裡是一棟廢棄多年的工廠,而我在找迷路的孩子哦。」米勒手中的光源頻繁地在地板積水與窗戶玻璃間來回,似乎在尋覓著些什麼。

「又是那個啊……嘛、就先當是這樣好了,但這路也迷得太遠了點吧?」至今為止,亞歷克斯都是在工作現場遇上米勒,但此時此刻兩人皆身處異鄉,對方的理由卻還是一如往常,難免讓他心中存疑。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在找你哥哥對吧?那應該也是個成年人了吧,搞不好人家只是厭煩了你這個問題兒童,想找個沒有你的地方一個人安靜生活罷了。」不知是心有餘悸想要轉移注意力,還是純粹出於對理由的不信任,他開了個有些不符合他性格的幼稚玩笑。

「啊哈哈,說不定哦。」米勒輕笑,不知是沒有讀出話中的嘲諷,還是真心不以為意。

「不、這不是該笑的地方吧……」他突然感到有些歉疚,低下頭尷尬地搔了搔脖頸,沉默了一會兒才琢磨著文字再度開口:「……你很擔心他的吧?抱歉,我剛剛只是隨口說說,別介——呃,人呢?」

然而,當他抬起頭時,卻沒有看見本該在身側的對方的身影。

「……?!」他緊急煞了車,忙著將燈光投向四面八方。

「喂,小鬼!你在哪?在的話出個聲!」考慮到方才的靈異現象與此處是惡人巢穴的事實,就算英國並非自己的轄區,身為一屆警察的正義感也不會輕易放過在眼前上演的事件。他回頭往兩人來的方向跑去,很快地便在一個直通一樓的巨大窟窿裡找到了那位走失兒童。

地板上的裂縫錯綜複雜,破損的水泥塊在重力的作用下崩落,露出了扭曲如枯死藤蔓的金屬骨架。洞口的邊緣被腐蝕得殘破不堪,下一塊洋灰塌陷的徵兆隱約可見。

「啊啦……」米勒的帽兜正掛在裸露的鋼筋上,好似被娃娃機的爪子拎起一般在空中晃呀晃,目測掉回一樓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該死,就跟你說這裡很危險了!話說掉下去時你好歹也吱一聲啊!沒事吧……?!」德國刑警將手電筒暫時擱置一旁,一邊確認地板塌陷的程度,一邊向那隻巨型玩偶伸出了手。

「嗯。」玩偶點了點頭,語氣還是那樣輕如鴻毛,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感。

「還在慢悠悠地『嗯』什麼啊?快抓住我的手!」

就這樣,這個短暫的驚魂記以娃娃掙脫爪子為結局迅速地落下了帷幕。

** ⇀ 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