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好像還沒問過呢——圍巾先生來這裡是想搶英國刑警的飯碗嗎?還是打算轉換跑道當神秘學記者?」離開洗手間不久,米勒心血來潮地向亞歷克斯問道。
「啊……?怎麼可能啊,真不知道現在的小鬼腦袋裡都裝些什麼……話說回來,你那個『圍巾先生』是要叫到什麼時候?我的名字叫亞歷克斯.麥馬漢。」話雖如此,他也沒期待面前這個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怪人能確實記住。
「……跟你一樣,我也在找人。」他踟躕了一會兒後,沉著臉繼續說道:「我在找殺死我妻子的兇手。」
「……」米勒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眨了眨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焦躁地抓了抓後腦勺,「……警方的判斷是自殺,但我不接受這個偵查結果。」
「我所認識的她,絕不是會走上自殺一途的女人。」他在樓梯前停下腳步,伸手翻找大衣內側的口袋。途中,他的指尖數次頓在布料間,像是在猶豫著什麼,但最後還是掏出了一台外觀樸素的智慧型手機,並在解鎖後翻出了一張照片。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張花樣典雅的信紙,上頭卻書寫著一排歪曲得難以辨識的不搭調文字。 乍看之下,那似乎是一串意義不明之單字「nhuo」的反覆排列。然而,每一個「n」的上方,都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痕跡,看似污漬,又像是某種刻意留下的印記。
「證據就是,我在她的遺體邊找到了這個。」他稍作停頓,指尖落至螢幕上,準備滑開下一張照片——
「……妳妻子是義大利或希臘裔?」
「……欸?」聞言,亞歷克斯因詫異而發出了有些蠢笨的驚呼,掌中的小畫面也應聲切換為方才那張照片水平翻轉後的版本——信紙上的文字,不再是毫無意義的「nhuo」,而更像是「ουλή」。
「不、不是……等一下,你竟然看得懂嗎?」他忍不住反問,語氣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錯愕。雖然鏡像文字嚴格來說並不是什麼高深難解的暗號,但因為他從未考慮過英國出身、嫁入德國的亡妻會以那種語言書寫,再加上異常歪扭得讓人誤以為是英文字母的排列,他當初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推敲出這段死亡訊息的可能涵義——說來失禮,他真心沒料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腦袋就有洞的怪胎能在水平翻轉之前就一眼看穿這段信息。
「嗯。」米勒點了點頭,「姑且是我家鄉的語言……雖然實際在用的人好像沒幾個。」
「那你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傷疤』。」
「……」
「……」
「……」
「……」
「……該不會是你吧?」
「啊哈哈哈。」
「不、這可不是該笑的地方啊……呃,我怎麼感覺不久前才說過類似的話。」當然,他不是真心懷疑米勒,但對方那清佻得不可思議的態度還是令他不由得在意——彷彿沒有任何原則、任何底線,無論被做什麼、被說什麼也絲毫不在意似的。
思至此,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虛,視線也隨之游移了起來,最終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停佇在幽暗中自己除外的那唯一一盞光明上,不經意地細數起夥伴的數量,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隻……慢著,也太多了吧?
「……我從之前就很在意了,為什麼蛾老是往你身上聚啊?」他踏上臺階,心中的疑惑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個嘛……因為若冉會吸引牠們,所以牠們也會來到我身邊哦。」米勒一邊繞過樓梯轉角的平台,一邊給出了模稜兩可的回應。
「什麼跟什麼啊……?」疑惑歸疑惑,但他也懶得再深究。
「……嘛、總之,如你方才所見,我現階段姑且是在找身上有著顯著傷疤的義大利或希臘人——而我最近收到了符合條件的人在這個廢墟出沒的情報。」
「這樣啊。」不知是否膩了,米勒漫不經心的應道。
「嗯,就是這樣——抱歉啊,不是什麼有趣的理由。」亞歷克斯說著,準備將手機收回口袋,卻在這一刻察覺了違和感。
「……咦?沒、沒有?」他慌亂地摸遍自己身上的每個角落,但卻到處找不著象徵飯碗的那張印有大頭照的紙片。
「怎麼了嗎?」
「……我不小心弄掉東西了。」他咋了咋舌,語氣頗為煩躁,「大概是掉在樓梯前了,我回頭去拿。」
才走沒兩步,他又忽然停下雙腳,轉身看向米勒,語氣加重了幾分:
「你在樓梯口等我,別亂跑,聽見了嗎?」
撂下這句話後,他便趕忙返回二樓。
☣︎
被留在原地的米勒,轉頭便想向三樓的走廊探索,但才剛踏出一步,又像是想起了亞歷克斯的叮嚀似的,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別亂跑、別亂跑。」他複誦著德國人的囑咐,像極了忍住不吃棉花糖的小孩子,躍躍欲試的雙腳情不自禁地在原地踏步。
不巧的是,他靈敏的耳朵就在此時捕捉到了詭異的聲響。 左顧右盼了一忽兒,他馬上判明聲源是樓梯附近的小房間。
「……」他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
看來,薄弱的耐心終究戰勝不了過剩的好奇心。
手電筒的光柱穿透昏暗的空間,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正在半空中緩緩擺盪的肉塊。
一具殘破不堪的女性屍體,被粗糙的繩索高高吊起,好似遭屠宰場淘汰的瑕疵品。皺縮的肌膚繃開裂縫,腐肉沿著撕裂的創口垂落,吐出了霉變的脂肪與黑紅交錯的組織。她裸露的後背坑坑巴巴,細瘦的白骨若隱若現,但上頭依稀可見一對模糊的翼形胎記。
屍骸的搖晃帶動了底下那群潛伏於黑影中的野狗,牠們一邊發出濕黏的咀嚼聲,一邊在腐爛的內臟中翻攪爭食,唾液與血水伴隨殘羹剩飯不斷滴落在破碎的地磚上。由於突如其來的光線打斷了牠們愉快的用餐時間,獸瞳在幽暗中泛起森冷的光芒,面色猙獰地窺伺著入口那位不速之客。
房內遍布著令人難耐的濃稠惡臭,劍拔弩張的野狗們隨時可能撲上來,然而米勒的表情卻絲毫未變。他瞇起眼,不疾不徐地端詳眼前的這片狼藉,最後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哎呀……打擾你們了嗎?」